子夜时分，万籁似乎已经俱寂。临睡前打开手机，忽然看到朋友圈有人发了一条，“教授，圣诞快乐”，不禁恍惚，今夕何夕？忽然回神，不对啊！今天是4月2日，愚人节已经过了！再看下面的图，一个叫坂本龙一的日本人走了。于是看到更多人的致哀，还有关于坂本龙一介绍的贴子，知道这是一个著名的音乐家。

向来不太追逐时尚，也不懂音乐，所以没有打开那些帖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把他和“圣诞快乐”联系在一起，但也大概知道他得了癌症，与疾病周旋了9年多，期间有不少感人的创作。也因此，他的离去感动了许多人。

人生很有意思。因为医生下了判断，一个人得了什么病，必死无疑，于是他今后的人生就是与生命赛跑的日子，变得特别崇高与悲壮。可是，医生不宣布什么，人未来的结果会有不同吗？那是一样的啊！然而，同样的日子，却没有了与生命赛跑的崇高与悲壮了。

事实上，我们来到这世界上的每一天都是在与生命赛跑，无论是健康的人还是生病的人，都不知道这场赛跑要多久。当我们把每一天都看作是与生命赛跑，人生的意义是否就大不一样了呢？至少会用另一种心情来看待每一天的遇见。

所谓与生命赛跑，跑的是时间，也是距离。希望能抢得更多的生命时间，或者在有限的时间里跑得足够远。生命的生长很慢，离去却是一瞬。没有人知道终点在哪里、在何时，只能设法使每一刻都变得有意义，让每一个遭遇都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那天和朋友聊历史，我说：“我生在上海长在上海。上海这块土地是最近几百年冲积而成，没有太多的历史。我小时候读历史，感觉所有的历史都离我非常遥远，时间上是遥远的，空间上也是遥远的。以后到杭州工作，经常各地出差，时不时会意识到，脚下的土地就是某个历史事件的发生地，我正行走的所在正是某位历史人物的栖息地，周围曾经是他的风景。”朋友来自中原，他说确实，他们小时候就是指着周围说历史故事。这是两种不同的阅读心境和体验。我发现我看待事物往往会无意识地带着一种距离感，抽身事外观察周围和自己。距离，是空间的，也是时间的。人生的其妙处在于，你是主体，有时你又是你的客体；有时你和你没有距离，没有时间先后，没有空间差别；有时你和你是分离的，你看着你在时间中流淌，在空间中徜徉。你和你是这样，你和周围的人与事也是这样，你和历史也是如此。

春节前，临帖时忽然想念梦石兄，于是挥毫写一札，告诉他我春节期间去他家喝茶。传统与新技术相结合，将手札拍了照片发朋友圈，算是明信片。过不久，梦石兄在朋友圈留言，洒扫以待，并要求收藏这份手札。这一刻，我们虽分处沪杭两地，但我们没有距离。年初二，我们茶烟一味一下午，他问我要手札，我笑说下次见面给吧。我知道，他是真诚的。茶烟之间，他又写了两幅字，选了一幅给我，还给了我一方印。相交五十年，虽然没有他每一年的字，但从最早的到现在的，有四十多年。我想，除了梦石自己，这世上我收他的字是时间最漫长的。回顾这五十年，有时感觉非常遥远，有时又分明是在眼前。从前没有网络技术，电话电报用不起，只有写信，然而，当一张经过万水千山、风雪雨露漫长跋涉的信纸翩然而至的时候，则是，见字如面！你看着字，你就看到了写信的人，那写信的人也因着被你看的每一个字而看着你。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一封信，拒人于千里之外，然而信中处处体现出，俩人的内心是那么的近。

梦石 1986 年给我的信

很小的时候看到蒙克的《呐喊》，让人震惊，印象深刻，过目不忘。可能是因为看有关鲁迅介绍国外木刻的故事看到了这幅画，但一直没有记住画家的名字，以为是一个革命画家，更不知道他的其他作品。以后偶然关注现代绘画，才知道这幅画的作者是蒙克。他的画，并不总在呐喊，虽然前后风格有变化，总体上是忧郁的、孤独的、苦闷的、挣扎的。看着他的画，忧郁、孤独、苦闷和挣扎似乎都凝固着，同时，忧郁、孤独、苦闷和挣扎又在时间中流淌，或者时间在忧郁、孤独、苦闷和挣扎中流淌。《呐喊》如同是忧郁、孤独、苦闷和挣扎的一次偶然的火山喷发，画面充满流动与嘈杂，然而这躁动中，你能强烈地感受到凝固的忧郁、孤独、苦闷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