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后,司机戴上口罩。他说是第二次接我了。最近这种情况遇到几次,昨天那位司机说已经接了我三、四次了。不知道是滴滴平台算法的原因,还是人的缘分就是如此。
总问司机近来生意如何感觉有点无趣,有如“今天天气哈哈哈”,虽然我真的关注经济变化,我相信司机也关心经济的恢复。所以,直接问他,开车前是干什么的。他说是开公司的。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好像提不起神,犹豫着是闭目养神还是继续挖他的故事,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对着话。
他是疫情后才开始开网约车的。
师傅之前一直在出口货代这个行当打拼。他磕磕巴巴给我解释他的工作,上海话表达不了,就开国语。他们为出口企业安排集装箱、船运舱位等等。我说是货代吧?他说18岁即入行。开始是给人打工,做了十年,然后是自己开公司。
他说,最容易赚钱的时候还是打工那个阶段。我问,是不是“繁花”之后的年代?他说,是的,是的,1998年以后的一段时间。那时,一个月可以赚几十万。那时的几十万是什么概念?一个月的工资可以买一套房子了!他狠狠地说。
以后这个行业越来越卷,利润越来越薄。我们赚的是差价。先和船运公司洽谈舱位,总量、价格,再转给出口企业。船运公司为了确保自己的收入,都是先向我们收款。我们把舱位转给出口企业,收取运费。所以,这期间我们就需要垫资。我们这个行业做得越大,抗风险能力越脆弱。做得越大,需要垫付的资金越多,当然借款也越多,资金周转稍微慢一点可能就会崩了。
他是专做日本航线的,在业内长期处于前五位,有时是前三位。自己开公司做了十多年,直到2022年4月疫情,上海封控。他说,之前,凭他这么多年在外贸行业的经验,他认为上海封控是不可能的。当不可能变成现实,他认为下个星期应该会好的,不行,最多再过一个星期。开始,他搞到了通行证,开车出去为公司员工买菜。很快,菜市场没有营业了。因为他做货代,知道许多饭店的菜是存放在冷库中的,这时都不营业,这些存放的食品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他去联系,买来分给员工。这期间,他为员工买菜花费了400多万。
封控结束,他的大厦坍塌了。
国外进口商都向国内出口商提出索赔。根据保险条款,封控不属于不可抗力因素,出口商不能免除违约责任。索赔金额往往是合同金额的一倍甚至两倍。许多外贸公司倒闭或停业,他垫付的运费收不回来。到目前他还有4000多万的应收款,估计能收回10-20%就不错了。船运公司则向他追索已经订的舱位运费。同时,包括银行等贷款人又来催讨贷款。可以说,一瞬间,公司就死了。
他在一个不错的小区有三套160多平方四室两厅的房子,卖掉两套,所得2000多万用于还款。实在是急于用钱,卖不出好价格。另外还卖了两辆车。现在除了还有银行600多万贷款,其他欠款都已结清。目前就等着把最后一套卖掉,所有贷款都还掉,就解脱了。他说,现在房价跌了,更卖不出好价格,他挂牌1100万,有人还价1000万,但谈的时候,那位老兄要他再让30万。他没同意。现在还等着。
我说,如果卖掉,还了贷款,还有几百万本钱,可以东山再起。
师傅说,哪里来本钱啊!那点钱我得买一套小一点的房子。四室两厅是不可能了。但家里有两个女儿,丈母娘也住在一起,另外还有一个丈母娘那边的亲戚。唉,真不知道以后可以住什么样的房子。隐约中,能感受到他对以前生活的不舍。他说他过去也是经常出入像黄河路至臻园那类地方的。
最初大概有半年时间,他就每天闷在家里,不说话,发呆,得了抑郁症,想跳楼,想死。他没说当时他脑子里想了什么,只是说很痛苦。
我说,为什么不重新开始呢?他说,他们这个行当全靠信用,一旦信用失去,就回不去这个行业了。人到这个时候,以前的所谓朋友,甚至亲戚,都远远离开了。
倒是有朋友找他去做销售。但他拉不下这个面子,同时,做老板一直是管人的,被人管,不习惯。所以就没去。于是,用仅剩的这辆车出来跑网约车。
他说,跑网约车,一方面是有那么点收入,关键是有事情做,每天可以和不同的人聊天,现在抑郁症好了。不过,网约车太辛苦了,每天开车10多个小时。我是带着拐杖的,有时开车时间长了,腰疼得难受,要用拐杖站起来。这不是长久之计,我还是想做点什么。我有销售的特长,或许还是去做销售吧。
他的叙述很平静,也有点压抑。我脑海中翻腾的是《红楼梦》。忽然想到,一百二十回《红楼梦》,主要故事的时长也就两三年吧。
2024年5月30日星期四
主笔人|刘晓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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