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要有人带，没人带，靠自己摸索是很难成功的。”谈起做生意，司机跟我感叹。这位司机是安徽人，在成都当了几年兵，退伍后出来做生意。开店卖过手机，做过美甲。开车已经有几年了。

我问他：“卖手机和美甲，哪个生意好做？”

他迟疑了一会，说：“都不好做。但做美甲亏了，卖手机还是赚了一点。”

“你这些生意有人带吗？”

“没有。有人带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听下来，所谓有人带，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将你带入某个生意领域，比如卖手机，很快就能知道和学会手机销售的规律、特点、套路，少走弯路、少踩坑。二是给你带来货源和客户。已经在做的人，不仅知道哪里进货比较可靠和公道，关键是你和他一起去，容易被供货商认可。同样的，也容易建立与客户的信任关系，而客户又会给你带来客户。开店，地段的选择很重要，但许多商品和服务，客户往往都是有固定的消费店面的。比如烟民，一般不会随机到某个门店买烟，都是到自己默认可信的门店买。理发、美容等，都是如此。

他说这些，我想到前些天刚刚和小跑做了一期播客，讲到年轻人创业可以从哪些渠道获得信息，我说少去上所谓的创业课程，要多关注周围熟人的情况，比如亲戚、老乡、同学等，从那里能得到真实的信息和机会。无论是历史上还是现实中，无论是经济领域的创业，还是艺术界、学术界以至于革命等社会活动，往往都有同学、老乡之类的集群现象。

交谈中，他时不时地要发一声感叹：“唉……”

“唉……做生意要成功，一定要心狠，要六亲不认。”

“是不是要坑蒙拐骗？”

“不是，就是要六亲不认。”

因为他做手机生意，老家亲戚和乡亲都知道了。他在上海开店卖手机，在老家的亲戚和乡亲通过各种方式找他买手机。有的是打电话，有的在微信群里，有的找他父母。找他买，当然是希望价格优惠一点。但问题是，他打的折扣再多，人家依然认为他赚了他们很多钱，还是嫌他不够意思。甚至有用坏了，摔坏了，说手机质量不好，找他退货。如果不给退，就找他父母。还有的买了手机，要分期付款，但等到还款时间，就各种原因地拖，一会孩子要交学费，一会母亲生病。到现在还有好多手机的欠款没有要回来。

“唉……所以说，做生意要心狠，要六亲不认。不是不认亲戚，实在是没办法。不得不说，一直生活在农村的人，太穷的人，目光短浅，没有任何道德底线。我幸亏出来了。但我一点都不可怜他们。”

“美甲店是老婆在老家开的，那个亏掉了。农村年轻人都出去了，美甲店没有客户。”

他没有说后来为什么开网约车，我也没问。他说，现在实在太卷，赚钱不容易。“唉，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天上不会掉馅饼，掉下来的，肯定是毒饼。做生意不是赚差价那么简单，货在手上，分分钟都是成本。”

他说他在成都当兵几年，非常喜欢那个城市。

我问：“那你为什么不去成都开车，却来上海开车？”

“我父母在上海。再说还是上海赚钱容易一些。比如网约车，单价也是上海高啊。”

我问他，他父母是不是第一代农民工。他没理我。

“唉……当初转业，多么的心高气傲，多么的意气风发，雄心壮志，觉得自己肯定能干一番大事业。年轻真好啊！很羡慕他们年轻人，年轻，还有犯错的机会！我现在30多岁了，上有老，下有小……”

“你才30多岁就说自己老了？在我看来，你还有的是机会啊。”

“不一样的。如果我有本钱，我当然还有机会。我卖手机是赚了点钱，但也没多少。如果一个人没有本钱，甚至还欠着债，他是不能犯错的。比如欠10万块钱，现在3000块一个月，去掉吃用，起码10年才能还掉，他怎么敢折腾？”

我没敢问，他是不是背着债。

“我离婚了，女儿在我这里，平时父母在带。女儿发育过早，要打针，一个月2000块。房租一个月3200。我一个月必须的支出就是5200块，再加上吃和用，总差不多一万块。唉，人生就是这样……”

“你在部队是不是也是开车的？”

“是啊。”

“难怪，你的车开得非常好。我以前的司机，有一个也是部队转业的，车开得快，但非常稳。”

“你今天亏得碰到我，否则就赶不上高铁了。今天是周末，高铁票不好买。你错过了这班，改签也不一定有票。我对这里的路况熟悉，红绿灯规律很清楚，知道几条小路，已经帮你抢回了许多时间，只要前面那个红灯过了，我保证你可以提前到高铁站。”

“我开车最讨厌外地司机。他们首先是不熟悉上海的路，更主要的是不守规矩，横冲直撞的。我一般看到外地牌照的车就特别小心，尽可能避着他们。”

哈哈，这是典型的上海人看不起乡下人。从开埠到上世纪80年代，所谓的看不起乡下人的上海人基本上都是农民工一代或二代，第三代是很少的。他们有个很奇怪的现象，到了上海，即使还说着家乡话，却很快就自认为是上海人了，而所有外地人包括老家的人自然都是乡下人。有趣的是，已经是上海人的人，看到外地来的新同事、新邻居，起初说他们是乡下人，但不久就自然而然地认可他们也是上海人了，并一起把外地人叫做乡下人。现在的新上海人好像不如过去新上海人那样对上海有强烈的认同感。这个司机却有着老派新上海人的古风。

2025年6月7日星期六

—  End  —

主笔人｜刘晓春

现任上海新金融研究院副院长、上海交大上海高级金融学院兼聘教授。上海财经大学78级金融专业本科毕业。曾任中国农业银行总行国际业务部副总经理、中国农业银行香港分行副总经理、中国农业银行浙江省分行副行长、中国农业银行香港分行总经理、浙商银行行长。著有《一位银行家的管理笔记》、《金融科技新格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