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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子驾着风逍遥乐逍遥,飘飘然在天空巡游了十五天,续航时间远超当今的无人机和新能源车,并且绝对环保。

对此,庄子表示很不屑,认为列子“有待”,依然需要凭借“风”才能在天际飘然巡游。庄子追求的是“无待”。庄子说:“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我觉得庄子在这里非常的无厘头。先不说庄子自己到底有没有达到“游无穷”,需要问的是:列子“御风”是“有待”,那么,“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是不是“有待”呢?

在《逍遥游》开篇,两千年来让人叹为观止的那北冥之鱼“鲲”需要深深而广大的海洋,鲲化而为鸟,是“鹏”,需要九万里厚的风,它们同样“有待”。

看来,无凭无据想要不受拘束地逍遥游是不可能的。庄子的可以游无穷,是精神性的,不是肉体性的。但即使是精神、思想,也需要参透宇宙和社会之道,不偏执,所谓“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也。鲲鹏,正是用来比喻这种博大的精神状态的。蜩、鸠、鴳雀则是鲲鹏的反面,是被束缚在日常生活中的芸芸众生。由此,庄子建立了“大”和“小”这一对概念。在庄子,这是精神性的分类。但两千年来,大多数人对这“大”、“小”的分别是物质性的。鲲鹏与蓬雀,几乎是成功人生与失败人生的代名词。

我们一生被鼓励要树立鸿鹄之志,目光要远大,志向要宏大,知识要博大,行动要伟大。像蓬雀那样的随遇而安、小富即安,见短识浅,则是被讥笑的对象。

最近美国前总统、下届总统候选人特朗普选择万斯作为竞选搭档。万斯从小生长在铁锈地带,曾经是美国蓬雀之一。他没有自甘堕落,努力读书,参军,读大学。大学毕业,面试律师,没有被录用,愤而写《乡下人的悲歌》,出版后居然成了畅销书。人出名了,机会自然就多起来。于是进入投行领域,再进入政治领域,不期然鸿运当头,被特朗普当作拉票机器。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逆袭人生的励志故事。

作为副总统候选人的万斯,现在俨然成了铁锈地带蓬雀们的代言人,大有要带他们走出那铁锈地带的气势。但从他的书中看,他骨子里是鄙夷他的那些铁锈地带蓬雀的。说的好听些,他是怒其不争;客观说,他就是认为他们是自甘堕落,不可救药。他并不把自己看作是他们的同类。

这是人类社会的悲哀。如果我们把万斯们看作是成功人生的代表,那么,人类经历几万年的进化,物质、文化有了很大的发展,人类给社会、给人生制定了美好的标准,平等、自由、博爱、富裕、幸福……但任何人类社会、人类社会的任何时期,都有庞大的社会底层。他们挣扎、他们努力,他们中也总有人能像万斯那样成为社会精英,然而,他们依然是社会最庞大的群体,无法摆脱主流社会所认为的困境。社会的伦理规范、慈善事业、宗教、改良甚至革命,从来都改变不了这样的社会结构。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人类社会的宿命,人们才欣赏鲲鹏展翅的励志。是的,是的,庄子也正是面对人类的这个困境展开了他的哲学思考和哲学叙述。不过,人们或许误会了庄子。

庄子以鹏扶摇直上九万里展开他的“大”“小”观。他从宇宙万物运行的大道来看待人生与社会,意图打碎人间世俗的功用标准。所以,他的“大”和“小”是精神性的,不是世俗的物理标准或功用标准。然而,庄子喜欢用寓言、用比喻来说明他的观点。但寓言、比喻往往是世俗的、功用的。因此,庄子的哲学需要后世学者连蒙带猜地予以注解和发挥,而大多数人则是功利化地去理解。

蜩和鸠或许不该嘲笑鹏花那么大劲飞那么遥远,可是,蜩和鸠只能在蓬蒿间飞舞也并没有什么可耻啊!它们的基因决定了它们只能在蓬蒿间飞舞,与它们是否具有雄心壮志无关。同样,大鹏要飞,必须扶摇直上九万里,这并不需要雄心壮志。庄子不能像列子那样御风而行,却并不妨碍他的思想、他的心遨游于“无穷”。

前段时间,中央美院前院长靳尚谊在参观毕业展时说,展览中的中国画作品,没有写意画,没有大写意,没有小写意,都是工笔画。他问:为什么?不知道他有没有答案。最近看到一个视频,一个中央美院学油画的小伙找一个中央美院画大写意的研究生进行中国画与油画的合作,挺有创意。画大写意的有一张9平米的画毯。画油画的问他,为什么不搞更大的。大写意说,我的房间就这么大。研究生画的大写意画,画幅大多在10平米左右,基本上没有展示给社会的机会。他说,各种展览会很少会给他这样年轻画家提供这么大的展位。终于有一次给他一个墙面,但要他自己花钱装裱、装框运到展会,展了七、八天,他自己把画卸下,因为家里放不下画框,所以丢了画框。这次展览,花了他几千块钱。他来自农村,花不起这个钱,这之后再也没有参加展览。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看出,他们理解的大写意就是画幅巨大的写意画。真不知道中央美院怎么教他们的。八大山人、徐文长、齐白石那些只有几平尺、甚至册页的画可都是大写意啊!看来,靳尚谊之问的答案就在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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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书法有正草篆隶各体,草书分章草和今草,今草又分小草和大草。这大小不是所写字的大小或作品尺幅的大小,是草的程度与风格之区分。大草又称狂草,这“狂”字,是最好的说明。怀素的《论书帖》尺幅30公分乘40公分左右,85个字,是小草;《苦笋帖》区区两行14个字,尺幅25公分乘12公分,却是狂草。王羲之可能一辈子没写过大草。赵孟頫写过字比怀素《自叙帖》更大的草书,但还是小草。

图片来源:sucai.redocn.com‍‍

图片来源:sucai.redocn.com

这几年袁枚的《苔》突然广为传颂:“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小米,也学牡丹开。”这诗并没有什么意境,只是直白而励志,有点“小”趣味。苔花的基因就是那么小,就其自身,本来就会怒放,根本不需要学牡丹。苔花,有它自己的自足与圆满。袁枚只是以人类世俗的标准在评价牡丹与苔花,以为牡丹是美的,象征“大”富贵,是花中的成功者。苔花那么微“小”,也学着开花,真是可爱乖巧。庄子所要打破的,正是袁枚这样的人世中功利性的评判标准,直击宇宙运行的本来面目,并顺应这样的本来面目展开人生。这样的人生,并不是消极的,而是宏“大”的。花终究要谢,但花无论大小,总还是要怒放。花不开,谢哪来!

2024年8月1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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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笔人|刘晓春

现任上海新金融研究院副院长、上海交大上海高级金融学院兼聘教授。上海财经大学78级金融专业本科毕业。曾任中国农业银行总行国际业务部副总经理、中国农业银行香港分行副总经理、中国农业银行浙江省分行副行长、中国农业银行香港分行总经理、浙商银行行长。著有《一位银行家的管理笔记》、《金融科技新格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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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晓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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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新金融研究院副院长、上海金融数字化研究中心主任。高级经济师。曾任浙商银行行长、党委副书记、副董事长,中国农业银行浙江省分行金融研究所《浙江农村金融研究》编辑部副主任、国际业务部信贷科科长、国际业务部信贷部经理、营业部副总经理、国际业务部总经理,中国农业银行总行国际业务部副总经理,中国农业银行浙江省分行党委委员、副行长,中国农业银行香港分行副总经理、总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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