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你说,为什么现在的钱不如以前好赚?”
今天这位司机是扬州维扬区人。维扬,就是维扬菜的维扬。现在的淮安人总在跟扬州人争美食之都的称号,为什么要争?因为名不正,言不顺,所以要脸红脖子粗地争。历史上从来称“维扬”,只是因为一个出生于淮安的伟人,巧妙地利用“维”“淮”字形相近、读音相近,把向来的“维扬菜”喊成“淮扬菜”。不过,虽然喊“淮扬菜”,“淮”字在前,但世人都知道,那是指“扬帮菜”,与那“淮”么得关系。最近“苏超”足球联赛非常火热,据说淮安人立志要通过足球从扬州人脚下赢得“美食之都”的称号。扬州人大概率会给他们一个扬州狮子头的。看世界,许多国际争端的导火索往往也是这样无意间埋下的。
扬州,特别是维扬区,还是毛绒玩具之都,不仅是中国毛绒玩具之都,还是世界毛绒玩具之都。据说,全世界一半以上的毛绒玩具是出自扬州。最近热翻全世界的Labubu大部分就是扬州生产的。不知道淮安人在这次“苏超”联赛上是不是还要与扬州人争毛绒玩具之都的称号。
司机照例慨叹网约车司机太卷,赚不到多少钱。我问他原因。他说:司机太多了!
据他说,苏州(“苏超”联赛中著名的太湖三傻之一)昆山许多台资企业关闭了,那些失业的工人不愿意去其他地方做3000块一个月拧螺丝的工作,都拖家带口到上海来讨生活。他们没有什么技术,只能开网约车。开得非常辛苦,有些就睡在车上。末了还感叹一句: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我问,你也是从昆山过来的吗?
他回答说,不是!我早就来上海了,已经快二十年了。
他原本在老家做毛绒玩具。他们那里虽是世界毛绒玩具之都,但大多数都是小作坊,雇用二、三十个工人。2009年,他把厂转给他的一个表兄弟,自己一家到上海,在城隍庙边上租了一个店面做毛绒玩具批发生意。他非常得意的一件事是,他也参与制作了上海世博会吉祥物“海宝”,在交谈中提起了好几次。这应该是他整个毛绒玩具制作生涯中做过的最著名的产品,并且在这个产品上赚了不少钱。
2011年以后,城隍庙一带的批发商慢慢式微,他的店最后也关闭了。我问,你的店为什么倒闭?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都不行了,那些比他做得好、做得大都倒闭了,他怎么可能做得下去。
虽然早已不做毛绒玩具生意,但他的亲戚朋友还在做,所以他对毛绒玩具生意还是非常了解。说起泡泡玛特头头是道。他说,最近国际上Labubu非常火,女孩子们特别喜欢,这么一个小小的毛绒玩具,成本价只有5块钱,却要卖35到50块。LV包上如果不挂一个Labubu,那这个包就没有品位了。听说因为抢购Labubu造成打架事故,英国政府命令全国超市,Labubu全部下架。
兴奋地说着关于Labubu的新闻,这是一个到了油腻年龄的男人。那个英国的故事,我不知道真假。
他介绍说,Labubu的脸是义乌那边生产的。因为Labubu的脸是用皮、塑料等压制的,各种形状和颜色,做成不同的表情。这个,扬州这边做不了。义乌做的Labubu的脸论斤卖。扬州这边做Labubu的毛绒身子和头,把义乌做的脸安上,完成最终的成品。他边开车,边比划着怎么缝玩具身子,怎么填充纤维,怎么修剪线头等工序。
那时候的钱真是好赚啊!他说。有的人到他店里批发一点毛绒玩具,转身就到南京路上卖。他批发价5块一个,他们到南京路、外滩路边叫卖20块甚至50块一个,一天轻轻松松就可以赚几百块上千块。
“关键还是信息不对称!”是的,他说出了经济学专有名词。他说,如果再从南京东路到南京西路,还可以卖出不同的价格。
有一段时间,他们夫妻商量,既然人家做零售可以卖这么高价格,为什么不自己做呢?他们做批发生意下班早,一般下午五点就关门。回家后简单烧晚饭,吃完,稍事休息,就到闹市路边摆摊,一个晚上也能赚几百块钱。
我说,既然这么好赚,为什么不做了呢?他说,现在再到马路上卖毛绒玩具不好卖了。
突然,他问道:“专家,你说,为什么现在的钱没以前好赚了?现在赚钱真难啊!”司机究竟是司机,察言观色,见多识广,他居然根据我的目的地判断我是一个“专家”。
我对于“专家”的身份不置可否,只是和他一起回忆他开始赚钱时候人们的生活水平,那时的环境,对比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生活环境。
他忽然有点甜蜜幸福地说:“我现在不能算有钱人、富人,但我也不是穷人,没有到活不下去的境地,开车的收入也只是聊胜于无,正常的消费外也没有更多的消费需求。”
我问他,你难道不打算再做毛绒玩具生意吗?
他回答得很干脆,不做!我老婆说,坚决不做!
他老婆现在在一家公司做保洁,还管理着保洁团队。应该是管理工作做得好,退休了还被公司返聘,有9000一个月的收入。
我说,那究竟是做老板啊。
他说,老板不是那么好做的。我们那叫什么老板,只是个小作坊,只有二十多个工人。老板,就是个讨债的。讨债是件非常辛苦的工作。他老婆一方面要亲自制作毛绒玩具,另一方面还要把好产品质量关,管理工人。毛绒玩具很精细,稍有偏差就要修改或重做,影响效率和成本。他们老家到处都是小作坊,对工人批评不能重了,稍微说得严厉点,第二天可能就到其他作坊去了。这些工人大多来自安徽、河南,亲帮亲、邻帮邻结队而来,一个人不开心,可能几个人就一起离开了。他们很容易就能找到其他工厂的工作,但我这里只要走掉一个人就会影响生产进度。过年过节还要哄那些会讲话、会闹事的,偷偷给他们发红包,希望他们能哄住员工。这样辛辛苦苦一年到头也赚不到多少钱,更何况还遭遇采购商的大量拖欠。自己这边,发工资、进原材料,都要付现金。他说:我们赚的钱,有的只是纸上记的钱。所以,还不如现在这样开车、打工省心。
“不过,”他说,“现在老家的人做生意的方法已经改变了,都是向温州人学的,不给现金,绝不发货。给多少现金发多少货。情愿货压在手上也不让采购商赊账。”
最后,还给我说了个轶事。他楼下的保安退休了,有42年工龄。上班时3000块一个月,退休后社保有9000多块一个月。退休后的收入居然比上班的收入多两倍。这个保安既开心,又不习惯。到这个年龄,已经形成消费惯性。抽烟还是抽“幸福”牌,根本不敢抽“中华”牌,买菜,稍微贵点的依然下不了手。
唉,看来由俭入奢也不易啊!难怪现在满大街都是朝气蓬勃的老年人!
2025年6月5日星期四
主笔人|刘晓春
0
推荐